戲劇讓我們能夠融入他人生命角色，應用於療癒上，則讓人有機會以旁觀者角度重新詮釋自己人生。而陪伴長期肩負照顧家人職責的照顧者跳脫出舊有框架，重新看待自己的照顧人生，肯定自我生命意義，對自己散發更多的慈悲心，則是「水面上與水面下劇場」辦理照顧者工作坊的重要使命！


照顧困境裡的出口和機會

「水面上與水面下劇場」日前再次開始跟「台北市智障者家長協會經營管理之中正萬華區身心障礙者資源中心」(以下簡稱該中心)合作，跟個案的長期照顧者們一起，展開八次的照顧者工作坊！這次的照顧者們年齡更長，約在60到80歲間，照護年資長達10~50年不等。

這些家庭照顧者的身心壓力，最常見的分成以下四種情形，體力和生理方面的負荷、心理與情緒方面的負荷、經濟方面的負荷、社會性的負荷，隨著照護年資的增加，再遇上自己和被照護者雙重老化的困境，身、心所面臨的困頓與孤獨，讓人難以想像。

2019年我們在該中心辦理十次工作坊，最後以演出做為成果展現。然而，在演出當天上午，有位照顧者說，她所照顧的失覺失調症妹妹又發病了，她很沮喪，覺得這一切都沒有用！不想演了！最後沒有參加演出。

當時作為團體帶領者和導演的我，自然有點挫折，因為人員變動，除了緊急修改劇本、安撫其他被影響的夥伴外，自己也努力鎮定。幸好，當天圓滿完成演出。但事後想想總有些遺憾，雖然後來從側面得知她心情慢慢恢復，也還是有些掛心。

一年過去了，中心和水面劇場一同主辦八次工作坊，第一次上課，看到這位照顧者靜怡(化名)竟然又出現在成員裏，我驚喜不已。靜怡說，針對照顧者的工作坊，是她唯一的出口和機會。去年她沒辦法參加完，但是今年再開辦，她一定要再來，並自我期許能努力參加到最後。

面對雙重老化 高齡照顧者的困頓與孤寂

靜怡七十歲了，她所照顧的妹妹也六十歲了。曾經，靜怡在事業上也有不錯的發展，但隨著妹妹的發病，療養院照護的不如預期，身為貧困家中大姊的她，毅然將妹妹接回來自己照顧。後來父母失智，其他手足規避，靜宜辭掉工作，獨立承擔照顧父母和妹妹的工作。

去年，靜怡完成了奉養父母的責任，送走雙親，多了一些時間喘息。她靜下來審視自己的生活，這才發現，自己的世界如此狹小，除了妹妹，沒有其他交流溝通的對象，也沒有人能理解她、聆聽她。自己的視力、體力、記憶力都退化得厲害，想看書也沒辦法，想運動腿腳也受傷，似乎生命就剩下可怕的現狀，老就等在那裏，死就等在那裏，沒有可能再跟外界連結了。靜怡說，幸好，還有這樣的工作坊，看到照顧者的議題被重視，就覺得自己還沒有被社會大眾所遺棄，是有人在關心的。

從戲劇工作坊 找回人際連結、對自己的慈悲心

靜怡面對的是照顧者和被照顧者雙重老化的議題，面對長期照顧過程與社會隔離、人際關係的欠缺，靜宜現在需要更多的人際連結、社會支持，以及對未來重新燃起希望，對自己有更多的毅力和慈悲心，好在接下來的人生中堅持下去，好好照顧自己，照顧妹妹。

第一次上課，靜怡在即興演出時，演了照顧妹妹的情境：妹妹掙扎著不讓她洗頭髮，而靜怡努力哄著妹妹：洗好了漂亮喔！不亂跑姊姊才高興喔！飾演靜怡手足的是我們劇團小夥伴，很年輕，揣摩著一直溜走的樣子。靜怡一直誇小夥伴：「哦！你演的怎麼這麼像。｣，大家看了都哈哈大笑。到最後，每個人輪流做一個小呈現，作為對今天團體的回饋。出乎意料地，靜怡做了一段很有活力的前後跑的表演。像一個小孩一樣，快樂地跑起來，她說：「那我就還是，有活力的繼續跑下去吧！｣。

以戲劇療癒疲憊心靈，找回希望、繼續勇敢向前的活力

在接下來的七次團體當中，我們陪著靜怡面對她對老病死的恐懼、對孤單的絕望、對照顧責任的堅持、照顧的疲憊，我們陪伴她在絕望和希望之間掙扎。不斷的喚起和鞏固她兒時的夢想；那個雙手握成圓圈放在眼前觀看世界，一直對世界好奇的小女孩；那個想要受更多教育、有更多生活活力和樂趣，但卻總被壓在照顧重擔下的少女，她心中深藏的好奇和熱情之火，我們努力讓靜怡的熱情和慈悲心，不只是用在妹妹身上，也運用在自己身上。在演劇中，聽靜怡對另一個自己說出：你做的夠好了，你盡到你的責任了，要多出來走一走，接觸外面還是很有用的，這裡大家能夠聽得懂，願意聽，要多出來學習，很多很好玩的事情，出來接觸就會遇到的……

重新找到生命的意義，換一種眼光和角度來面對照顧處境

生活還是起起伏伏，靜怡的身體和心情狀態也是。然而透過戲劇團體，靜怡多了一些活力和歡笑。透過真誠無條件地被同理、被聆聽而不被評價和建議，靜怡覺得自己在團體裏，是被重視、有價值的，而且所講的內容別人聽得懂，自己能夠被了解，這讓她感到無比欣慰。

戲劇活動更讓靜宜用身體而不只是語言，換一種方式來看待自己的生活，講演自己的故事，被聆聽和陪伴，換一種眼光去表演，發現生活中許多微小的美好時刻，看見夥伴用演出來回饋，從而看見自己受限的思考角度及盲點。靜怡更進一步學會幽默的眼光來搬演自己的日常生活，從而去看重自己的努力，接納生命的現狀，苦中作樂。也發現自己在照顧過程的創意和能耐和照顧成就，進而去尋找新的解決策略。

高齡照顧者面對的不只是照顧議題，也是老年期面對生命，如何回應既有與必然的絕望，找到生命意義的議題。透過戲劇工作坊，有機會為高齡照顧者打開一扇希望的窗，帶來活力、幽默感與慈悲心，肯定自我生命價值的意義。

(感謝財團法人桂田文化藝術基金會支持水面上與水面下劇場「照顧者支持系列課程」，以及台北市文化局支持水面上與水面下劇場「天使宅急便計畫」。)

(作者是水面上與水面下劇場 藝術總監／編導，也是成功大學藝術研究所戲劇治療課程教師，中國國家二級心理諮詢師。除了創作之外，將戲劇應用在健康促進、療癒、教育層面，推廣不遺餘力。)